可能。邓简虽不是嫡出,但毕竟是次子,且性情温厚,分了家多少能捞个太守吧。小五命好,您忘了咱家小时候去庙里,只有她一个人捉住了金蟾,不是还有个算命的术士说她命中富贵吗?咱们就朝着高处攀,挑最好的,准没错。
说起小时候,母亲就又哭了起来:好好地一个家,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啊!满府的人说杀就杀,连尸首都不让收,四娘又下落不明,如今不知在何处受苦……我光是想起来,心都疼得喘不上气。
堂嫂沉默了一会,安慰道:我和她哥哥都四处打听着,一定会有回音的。
出嫁前,母亲让她熟读《女诫》,正色端操,以事夫主,清静自守,无好戏笑。是说夫妇之间过于亲密,常常在床榻间周旋,时间长了,就容易产生轻薄怠慢。
若如书中所言,唐曼不知道,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,去面对自己的……丈夫?这就是要和她相守一辈子的人吗?
对未知的恐惧完全包围住了她,此刻,她多么想从这座荒唐的府邸中逃脱,永远做洛阳城里无忧无虑的女郎啊。
她闭起眼,强迫目光离开那个一步一步逼近的影子,女子德容言工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……
浓浓酒气扑鼻,温热手掌覆上紧攥着的拳,手中一抖,团扇掉在地上。
刺眼光晕直照,恍惚有什么呼啸而过。
……
布谷,布谷。
小鸟在枝头蹦跳。
……
睁开眼,天光已经大亮。原来昨天晚上躺在大石上看星星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唐曼爬起身子伸了个懒腰,将放在一边的箬帽重新戴回头上,弯腰掬起一捧水来喝。
泉水清冽,沁润心脾,喝饱了水,尤嫌困乏,便跳下岸边大石趴伏岸边,探脸进去,直到半张脸都没入溪中,水面咕嘟嘟冒泡。
溪水清澈见底,目能见细密沙石,柔软的铺住整片河床。一团黑红小鱼聚集在一起,一些顺水而游,快活地穿梭在摇晃水草间,一些吸附于卵石之上,和碧绿丰满的苔藓交错。翠鸟轻巧立在河滩,用尖细小喙梳理羽毛。
岸边一簇簇香蒲浓密的生长着,嫩黄蒲杆如小棒槌般沉甸甸缀在枝头。
芦苇微荡,晨风随溪道而下,吹过茂盛的山岗,嶙峋的石涯,吹拂起漫天飞舞的花絮。
身后,群峰陂陀蔓延,涧谷深密,鸟鸣翠翠,岭间行云渺渺,初日挂在枝头。
地上已经有两条竖痕,她抬手,又划下第三个。
这是逃出华林园的第三天。
露宿山野,不用早晚给主母请安,身边也没有奴婢侍奉,时间观念都变得模糊起来。
那天,宜君找到她,让她提前准备捣药器具,等自己找机会将黄槐花运进院子,就可以捣碎花汁,抹在脸上,装作得了黄疸病,两人再互换衣服,假充婢女,逃出大将军府,三天后在山脚溪水尽头相见。
老实说,就算宜君不提醒,她也早在心里盘算逃出去的事了。
原本的计划是,梁军一旦攻城,势必人心涣散,家奴各谋出路,正是府中守备松懈的档口,这时只要能浑水摸鱼而出,逃奔至邓宏在邺西一隅修建的华林园,后山通向城外,出城后,沿漳水行约十数里,便上了郊外野山。
天大地大,她有手有脚的,渴了喝泉水,饿了吃野果,就是当乞儿也能爬回南顿去,有什么了不得?还能被两个半截入土家伙吓唬了,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就像刘媪常说一句乡下粗话:活人还能被尿憋死。唐曼默默想着,被自己逗笑了,话虽然粗,但说的很对,很对嘛!
正当她的思绪云飞天外之时,忽然听到一阵劲风吹过树林,哗啦啦卷起枯枝败叶,沙沙声作响,仔细侧耳,竟似有马蹄哒哒靠近。
抬眼望去,山坳间宿鸟惊飞。
不是宜君!
她心里一惊,抬脚便跑。跑了两步,又觉得不妥,遂转身回来把沙石踢得松散,掩盖踪迹,左右四顾,就近仓皇躲在一块巨石后。露出眼睛,小心翼翼向外观察。
果然,还没过片刻,林中便有数道影子呼啸着打马而过。待到近处,纷纷勒绳而止,骏马仰蹄嘶鸣,在林道尽处停下脚步。
丧乱以来,良田荒废,海内多有流民举义,或典据州郡为盗贼,或于山林则为匪寇。朝廷忙于镇压乱军,各地州府亦自顾不暇,处置山贼之事便屡遭搁置。
民被逼为匪,占山为王,崇山峻岭之间,众者多达百余人,尤以河北为甚。匪徒辜榷财利,侵略百姓,沿路行人多受其苦。
此山因近邓宏修建的台院,之前常有兵士驻守,寻常人不得靠近。但如今邓氏已败,邺城易主,难保不会有山贼意欲趁势抢占地盘。
想到这里,她低下头,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影子。屏气凝神,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