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死死攥住一串佛珠,指甲嵌进肉中:“老妇无能,总有一天要亲手为夫君报仇雪恨!”
刘媪将梳篦放回匣子,又小声说:“夫人,听说梁骘下了命令,谁能找到唐曼,赏白金一两。”
积雨叮叮咚咚落下,彷佛大珠小珠落进玉盘,溅起轻纱般水雾。
无数英雄葬身美人冢。
微风拂面,郭氏闭上眼,冷笑一声:“难为他生得情态风流,体貌有致,男人么,还不是一样贱,越得不到的越抓心挠腮。让他找吧,空耗心神,说不定唐氏早被野兽吞心挖肝了。”
她阴狠地笑了起来:“事,你要继续办,只要邓简还活着,我邓氏就还有希望。”
刘媪打了个寒颤,嘴里诺诺应是。
很快,她便派人上报梁骘,言郭老夫人有疾沉笃,希望能和母家亲人再见一面。
梁骘大为自责,不仅当着众人痛哭流涕,反省自己对老夫人照顾不周,愧对了邓大将军,更送给郭氏布匹无数,派遣疾医。
与此同时,远在广平的郭氏庄园忙碌起来。
家仆乘着驴车,在行者泄泄的乡道上,白露弥漫的河水边,连阡累陌的村庄中,遍寻美女,又仔细遴选,直到几架轺车停在大将军府门前,下来七八个盖着面纱的女郎,刘媪将几緡钱悄悄推给驭者,这事才算是办妥了。
香风久违地吹进中庭。
郭氏端坐于榻,缓缓对众人道:“都抬起头。”
几个月前,也是在这间屋子,她对唐曼说“岂知梁使君不为良配”,而现在,邺城易主,风水轮转。郭氏知道,她在装,梁骘也在装,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,梁骘心思狠戾谨慎,事必亲为,外人根本无法插手军政,她只能将心思放在钻营后宅之事上。
按照主人要求,堂下清一色的素白小脸,未施粉黛时,最能看出姿色丰润如何。
刘媪叫一个名字,就走近一个女孩,垂头小声说出自己家世,又问年纪多大了等等。
郭氏鹰一般锐利毒辣的眼来回一扫,对刘媪摇摇头,便给了钱打发去外面等候。
连看了几个不堪入眼的,郭氏渐渐有些烦躁。
她低声骂道:“家里干什么吃的!就找这些来糊弄我,非要等梁骘把地收走,才知道利害吗!”
刘媪趴伏在地上,大气不敢出。
郭氏抚着心口转头,目光忽然被那一颗熟悉的泪痣吸引。
“你,过来。”
她勾了勾手。
一个娇小玲珑的人影靠近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她像黄鹂鸟一样怯生生开口。
“阿环。”
“今年多大了?”
“回夫人,今年十……十六了。”
“到底多大了。”
“十六。”
“不要信口开河,我一问便可以知道。”
她咬了咬牙:“……十四。”
“为什么说谎。”
她低下头:“怕老夫人嫌婢子年龄太小。”
刘媪说:“抬起头,让老夫人仔细看看。”
小鸟试探着扬起下巴,眼神惊慌躲避,郭氏却慢慢笑了起来。
原来高贵无匹的夫人,与最低贱的奴隶,一样可以长成相似的面孔。
这日最终留下来了两个女孩,除了十四岁的环姬,令有一个稍大些的,有十九岁,姓孙。
有时候,事情讲究个无心插柳,如环姬一般不想留下的,却误打误撞中选了。
郭氏赏给二人成山的锦衣绸缎,名贵的胭脂水粉,又授以房中秘术,静等鱼儿上钩。
昼长夜短,苦夏难消,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。
这天下午,孙姬正揽镜自照,忽然刘媪推门而入,说梁骘已往大将军府中来视疾,命她们速速装扮妥帖,前去侍奉。
她从镜子里一看,环妹妹坐在榻边,神情悲伤。
孙姬一心想要攀附高门,现在有成为梁使君侍妾的机会,正沉醉于激动之中,根本理解不了同住一房的环姬为何每天偷偷哭泣。
大将军府外,刘媪焦急地等待着,只见银甲兜鍪的年轻将军策马而来,背薄腰韧,挺拔身形装在盔甲里。
她一时张大了嘴,说不出话。
这位弱冠之年的将军,和传言中杀人如麻,青面獠牙的梁骘,似乎是两个人。
马蹄声哒哒靠近,梁骘解开头鍪。
鬓边黑发被汗水打湿,一缕一缕紧贴着,显得唇更嫣红。
梁骘翻身下马,意气湛然,丝毫不见疲惫。远远望去,眉目韶秀,隐约有锐利轻寒之意。
刘媪忙挤进去细看。
红日初升,黄沙嚣起,一个穿铁甲的士兵小跑上前,拱手道:”主公。”
四周的士卒都停下脚步,恭敬行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