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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夏侯昭一提醒,他惊奇地发现,最近很多事都能串在一起。
主公几乎日日出城,却不见马蹄磨损,想来只是装样子唬人。
邺城破后,无故消失的那几天,吞吞吐吐的刘圭,手臂莫名其妙的伤口。
还有那日,他提起唐氏时,语气里一闪而过的古怪。
姚堪疾走回金凤台,乌鸦绕着檐角盘旋,哇哇怪叫。
天空阴云密布,闷热得像巨大笼屉。他展开臂,前胸后背湿透,仆人为他解下佩剑。
二十岁的年轻人,血气方刚的年纪,按道理来说,太不近女色,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黑云像破棉絮般翻滚拉扯,酝酿暴雨。
他忽然想到数年前一次宴会,那时先主公在世,尹琇口无遮拦惯了,举着樽大笑:若得冀州,先为我儿娶唐氏女为妇,遂了他多年夙愿。嘉宾酩酊大醉,只当酒后玩笑。
那年主公十五岁,为何说‘多年夙愿’?
三个月后,青州刺史尹琇死了。
三年后,梁骘发兵冀州。
沉闷漆黑的苍穹,凄厉白光撕开一点裂缝。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。
他记起和任丰去东羊乡时,那个老妇偷偷告诉他的话:唐夫人没有死,有人帮她从华林园跑了。
姚堪眼前发黑,扶着墙坐下:“从华林园逃出去,有几条路?”
“回治中,华林园原有三个门,因年久失修,都无法通行,出去的话……只有后山一条路,连着漳水。”
仆人从前在大将军府伺候,又蹲下身为他脱靴,姚堪清俭惯了,还不习惯邺城衣来伸手的日子,便让他出去。
姚堪揉着太阳穴,自言自语:“邺城真是大得让人记不清路啊。”
仆人站在门坎边嘀咕:“治中不记得吗?使君进邺城之后,还带人去了华林园后山呢。”
狂风呼啸而过,彷佛无数只手同时拍打着窗棱哀嚎。
姚堪浑身一悚。
他拍案喝道:“回来!什么时候!”
仆人吓了一跳:“好像就是次日……是了,当时带了刘府丞和夏侯将军,那天您在大将军府清点东西,就没有去。”
“主公进山干什么?”
“说把山封了。”
姚堪抬高声音:“接着说!”
“然后,使君就给刘府丞传信说,要出去几天……”
姚堪下意识有些猜疑:“主公的行踪,为何你会记得如此清楚?”
仆人赔笑道:“小仆专职照管主人起居出行,要是连这些都记不住,岂不十分失职了。”
姚堪盯着帷帐发了一会呆,忽然粗喘着气从卧榻上翻下。
“我问你,如果有个玉杯,你看中时无钱,所以没法买,现在得了钱,有一个杯子很好看,也合适,另外一个是你心仪已久的,你会买哪个?”
“我,我有钱啦?”仆人胆怯道:“那当然是买心仪的。”
“就算额外付出代价,也在所不惜?”
“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。”仆人犹豫着眨眼:“另一个合适的……也甚美。”
姚堪慢慢倒回榻,闭上眼苦笑:“是啊,连你也知道要考虑,可是有人不想,偏偏不想……”
仆人有些不知所措,忐忑地掩上门离开。
一道白色闪电劈开天幕,大雨倾盆而下,打在瓴甓上,像击缶节歌般铿锵绝望。
姚堪躺成大字,后背涔出冷汗。
明明知道是错,明明知道要付出代价,却偏要强求,这是什么?
是鬼迷心窍啊!
***
大将军府的牌匾虽没有撤下,但细心的人总能发现,院落楼台间已找不到成群的仆人婢女了。
昨夜下了暴雨,庭中花木被打得凌乱,却更显幽绿得葳蕤,红得丰腴。脂粉香消散,雾气湿冷,踏过湿漉漉石阶,两侧绶草芃芃疯长。
刘媪一家老小皆仰仗郭夫人名下田庄过活,自然不愿邓氏落败。
象牙篦穿过发丝,她为郭氏梳着发,耐心劝慰:“夫人切勿操之过急,大将军在河北经营十数年,多有地方愿意跟随,梁骘重新登记户口田地,他们亦心怀不满。”
她瞟了瞟四周,贴到郭氏耳边道:“我听说,城中几位将军,表面上屈服于梁骘,实际已经暗中联络上邓简。”
郭氏微微笑了一下,却不见多么得意。
“那个徐宜君,怎样了。”
刘媪说:“听说搬去金凤台了,青州来的都在那里议事。”
郭氏这下才霍然睁眼,双目血红,尽是仇恨。
“我早知道,大将军的死必有蹊跷,本以为是那几个贱妇做孽,没想到,府里竟然藏了个青州来的奸细,与梁骘里应外合,毒垮大将军的身体,才让一次小小箭伤要了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