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被子蹬开,只盖着一层薄薄被衾。
衾是丝绢缝的,纫脚细密,纹绣精美,盖在身上,像一层轻软舒适的纱,清凉透体,与乡下时用杨絮塞成的麻被,触感殊为不同。
床榻四周还张了帷幔,缀着各色璎珞和流苏,如此熟悉。
唐曼昏昏欲睡,眼睛已经眯上一半,小猫一样,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缝,神志模模糊糊,感到有些茫然。
不知是哪里的村子,真会享受,居然还用得起帷幔,看这材质,像是冰蚕丝做的,如同大将军府一样……
如同大将军府一样!
脑海中猛然乍开一道惊雷,唐曼蓦地睁开双眼。
眼球飞速转动着,环视着这间她躺了许久,却从未仔细打量过的屋子。
房间不是泥土筑的,头顶也不是歪木梁,也没有凌乱的茅草。
最显眼的是,房中居然摆着铜灯,这是农户绝用不到的东西。
除此以外,红漆木矮案上,还置着几个装饰用的陶瓶,绘制龟纹仙鹤,花朵团团。
这不是村庄。
她几乎是跌着下了床,趴到窗口朝外看,果然,平地在眼下几丈。
这明显是一间高台建筑,她在二层或者三层的样子,视线可达之处,街巷纵横交错,甲第崇高,对面,还有数座高耸的四角楼,四角楼周围砌着波浪云纹围栏。
案几上,雁足灯燃烧着,发出幽暗的光芒。
唐曼踉踉跄跄地转身,看到一线生机般,疯狂地扑了过去。
她举起灯,只见地面和墙壁砖块方正,雕刻玄武暗纹。
她又颤抖着手,将灯高高擎起,橙红色火苗照透黑暗的屋顶,莲花状的平机,安详端庄地在头顶舒展。
唐曼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。
月光清亮,孤光自照,城阙亮得如同白昼。
现在最多不过丑时,那也就意味着,从她被打晕到现在,路上只过了一个时辰左右。
一个时辰的路程,冀州不会再有这样的城了。
这是邺城!
尹子度带她来了邺城!
唐曼心中咯噔一下,像被一记重锤敲击,后脊背又紧又僵,被一双无形的手,从空中提了起来。
寿婆听见内室有异响,先是有人咚咚咚跑下地,窗户嘎吱一声被推开,又是铜瓶翻倒,便急忙起身,掀开帷帘走了进来。
女郎趴在窗前,半个上身都快掉出去了。
她吓得捂住嘴吧,赶快倾身向前,要拉她下来。
唐曼回过头,僵硬地解释:“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。”
寿婆对她笑了笑,没有责怪的意思,只是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,似乎是提醒她别着凉。
灼灼目光下,唐曼只好偃旗息鼓,躺回床上。
她想睡觉,想将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想抛之于脑后,然而,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,就再难以连根拔除。
必须要搞明白这件事。
寿婆见女郎在榻上翻来覆去,辗转不眠,以为她又发起了烧,伸手探了探额头,闪身出了门,俄而,不知从哪里打来一缶热水。
唐曼沉默地看着她来回动作,没有轻举妄动。
看来这阁楼很大,功能齐全,还有庖厨房。
此时,她面上十分镇静,心里却更加焦急了。
寿婆也不怕烫手,摆了布子,就要为她擦拭身体。
唐曼顺从地承受着,脑中飞速转动。
这是尹子度找来的婆子,可以相信吗?
她不能直接去问尹子度,如果她的猜想没错,那么,在这里能见到的所有人,势必都是经过尹子度筛选的。
相对于男人,唐曼对和女人接触更有把握,也更愿意相信她们,但是,有丁媪的前车之鉴,她还是决定谨慎些好。
唐曼看着眼前的人。
寿婆面相约有四五十岁,和丁媪不同,她年纪虽然看着不小,但手上皮肤一点也不粗糙干瘪,一看就是没做过农活的。
唐曼慢慢弯起嘴角,尝试露出一个笑,没想到,寿婆见她笑了,也和蔼地笑了笑。
那笑容含蓄而谦卑,让唐曼想起自己幼时在司空府的保母。
她更加确定,这个人一定经受过严格训练,普通人家的奴婢,绝不会如此进退有度。
跟这种人,比较好说话。
唐曼轻轻咳嗽了一声,道:“我是陈留人。”
寿婆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主动开口,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自己嘴巴。
唐曼笑道:“我知道,你口不能言,没关系,你不用说话,听着就好,我只是一个人太孤单了,想找个人陪陪我。”
寿婆眨了几下眼,点点头。
“我是陈留人,但从小在洛阳长大,我很小的时候,家里时常有从冀州来的亲戚,他们都说,冀州冬天特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