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新任冀州牧梁骘于金凤台设下大宴,犒赏河北诸郡县属臣士子及其家眷,火树银花,宾客盈门,直闹到亥时才毕。
然,宴上却出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。
——先冀州牧、大将军邓宏的妻子郭氏,暴毙于金凤台。
这事说小不算小,盖因邓宏虽死,其威名犹存,九州之中,郭氏的丈夫也曾算是首屈一指的英豪。
但说大,也并不算大。
世事难料,人走茶凉,“先”冀州牧,这个化成灰的名头,和一捧沙土没什么分别。
消息从邺城不胫而走,很快在大街小巷传开,引来议论纷纷。
其中争议最大,也是看客们最好奇的,无非是猜测郭氏死因。
有人说,郭氏与逃亡在外的邓家二郎邓简暗中沟通,意图不轨,被梁骘当场处死,又有人信誓旦旦地道,梁使君只是呈上证据,郭氏心中有鬼,畏罪自杀。
站在风口浪尖,梁骘无意对郭老夫人暴罹灾殃的事实有所隐瞒。
河北臣僚齐聚,当时,大将军府的医士亦赴宴在场,前因后果看得分明:郭氏本就肺疾缠身,卧榻多日不起,忧忿激动之下,病势卒然大发,呼吸衰竭,一命呜呼,就算华佗扁鹊在世,恐亦回天乏术。
命数使然,谁都怨不着。
郭老夫人死后,梁骘当即派人往其广平母家报丧,又安排收敛遗骨,设灵祭仪之事,一应盛大合礼,并无丝毫亏待。
因此,此事过了也就罢了,倒也不曾横生枝节。
而唐曼给尹将军灌了几口蓖麻子水,趁其晕厥,离开阁楼,在既定之处与家仆袁五汇合,登上了车驾。
车架按照要求,由追锋车改造,桑木做车,榆木为毂,车厢四面用木板围得严丝合缝,外头还悬挂了一圈装饰用的彩绳垂穗等物,一看便知是女眷出行所乘。
这辆小巧轻便的车混迹于一众香车中,一路畅通无阻,行至城门,缓慢了下来。
车厢不大,甚至有些憋闷狭小。
袁五早备好水袋干粮,火石等,还有一把连发弓///弩,羽箭数支,遇到匪冦时可用作自保。
唐曼试着躺下,腿几乎不能伸直。
从车厢左边的一个小孔向外看,火光闪烁,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的声音嘈杂,混杂在一处,反而一句话都听不清。
城门口排起长队,驭人拄着腿,懒懒散散地坐在车沿上,已经等得不耐烦。
唐曼将帘布掀开一小角,城头连绵不绝燃烧的篝火堆便显露出来。
盯着盯着,渐渐脑子空白,手心也津津生汗。
说不害怕,那是假话。
恰好袁五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夫人,到城门了。”
唐曼就不敢再胡乱动作,放下窗帘,攀上坐榻,规规矩矩地坐下。
想着时候是一回事,等真正做起来,又是另外的心情。
车马喧嚣,唐曼在黑暗中压抑住心跳。
马车往前行了几步,停下,她听见有个女子低泣。
几步之隔的宽敞车驾内,女郎将脸埋在母亲膝上,愁容满面,啼哭不止。
“……你没看到,那感觉特别陌生,我看着他的脸,还有眼神,甚至不像我曾经认识的人,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,又凶又冷……娘,女儿该怎么办,女儿这回真的害怕了……”
柏氏叹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,你总用自以为的想法去揣度他,自然大失所望,你和任丰一共没见过几面,如何就断定了解他?再者说,等你嫁给他,与他便是一家人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他对着外人凶恶,回家了还能对自己妻子如此吗?千万不可胡思乱想。”
李婉摇了摇头说:“我听小梅讲,咱们南皮就有一个男子,因为纳妾和妻子拌几句嘴,一时大动肝火,拿起刀就砍老婆,娘,他俩不也是一家人?”
柏氏扇了一下女儿的脸,力道轻得像挠:“瞎听些什么!你父亲说你没规矩,看来真说得不错,果然被我惯的没样子,这种不着四六的事,是你一个没出嫁的女郎能议论的?”
李婉找出绢帕擦泪。
柏氏叹了口气:“况且,你上回不是跟娘说,你们二人谈得有多么投缘,还说好过不下去就和离吗……”
李婉顿了一下,欲言又止:“那、那不过是我想出来诓他的假话,娘,男子活在世上是为了忠,女子就为一个贞,女儿从小熟读女诫,如何做的出二适之事,再说……”
想起伤心事,她又嘤嘤哭泣:“女儿是真心喜欢任丰……”
她抽噎着说:“我看他举着刀的样子,真是凶得不得了,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!万一他也那样对我呢?”
柏氏怒道:“他敢!”
李婉被母亲疾言厉色吓得一震。
柏氏又放软了声劝慰:“要不,我去跟你父亲说说,咱不嫁他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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