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世勋的语调有点尖利,再加上发声突然,天然就带着一种威严。
要起身的几位老者,又无声地坐了下来,还装作若无其事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世勋。
董老栓老脸一红,目光充满歉疚地瞥了一眼儿子董自辉。
董自辉接了董老栓的目光,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有这样的目光,仿佛偷窃被人当场抓住一般,有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。
而且在他的后脑中央,一个沉郁的声音响起:你的事儿,看你的了。
他浑身一个激灵,不由也把目光盯向满脸横肉的刘世勋。
见到“一石激起千层浪”的效果,刘世勋一副慵懒地站了起来,手伸向旁边的谢小芸,同时露出似乎是诡秘地一笑。
谢小芸并没有理会他的笑,立刻躬身拎起地上的公文包,拿出一张折叠了的纸来。
他小心地接过来拈着一头,举在半空一抖。
发黄的纸张“忽悠”一声展开,接着直接怼到董老栓的面前。
“老栓叔,这张字据您没忘了吧。”刘世勋一脸笑意,眯眼盯着董老栓的眼睛,恭敬地说道。
董老栓瞥了一眼那张纸,眼睛不由又低垂地看着地面,身体像不受控制地收缩了起来。
刘世勋朗笑了一声,但多少带着一点狰狞地举起手里的纸张,左右抖动地展示着。
董自辉第一次见父亲当众作难,心里滚过一阵针扎的痛,“嚯”地起身,盯着刘世勋沉郁地说道:“我看看!”
“那好,父一辈子一辈,哈,看吧。给大伙儿念念。你现如今高中秀才,是咱董家窑有学问的人,念吧。”刘世勋撇嘴说着,语气里暗含了不少的讥讽,还有着胜券在握,势在必得的傲慢。
董自辉看着他那副嘴脸,心里一阵恶心,伸手抓过纸张。
纸张已经发黄,边上还有水渍的黑,而且已经发脆了。是个有年代的物件!
可是大红的抬头虽然有些陈旧,但依旧是红色的。印着曾经流行的公文样式的粗体的仿宋字:“盐山县旗台乡革委会”字样。
下面是圆珠笔已经洇油的字迹:“兹借董家窑大队社员刘文志现金五万元正。中人:董孝天 借款人:董大栓”。
“五万?那可是二十年前啊。”董自辉心里一惊,不由扭头盯着父亲。
董老栓不敢正视儿子的目光,依旧盯着地面喃喃地说:“那时侯遇着百年不遇的大水,家给冲没了。政府有救济,又号召生产自救,就跟刘文志借了……”
“别说了,有这事儿吗?”董自辉脑袋有些发蒙,小时候自认为自家院子在董家窑也是数得着的,还曾为此在同学和小朋友之间骄傲得不得了。岂知这都是大水过后,老父亲找人借钱置办起来的。如今借给他们家钱的主儿就在眼前,债主,呵!
刘文志是刘世勋的爹,十几年前就去世了。
他有着“善人”的口碑,出殡的时候,董老栓也是出了份子钱的,当然那是白事。
人死债消,可是那是对债务人,现在是债权人,还有字据在啊。
字据当前,而且债主后人也找上门来了。真可谓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。
这道坎儿没有个说法看样是过不去了。
董自辉看着父亲不知所措,失了方寸的样子,心里一阵发凉。
董老栓一生好强,曾自恃有把子木匠的好手艺,他从来没有求过人。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,本来借那笔“巨款”在他看来也不过会在年内还清,岂料世道变化太快,不知从哪天起,人们再也不需要木工活了,即使你的手艺再高超,也无人问津,门可罗雀了。
唉,用老辈人的视角看,人算不如天算。现代人也已经科学地证明了“人定胜天”的理念和口号在科学上是不够尽善尽美的,它只能是局部的,是有条件的。远远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,可以拿来指导平民生产生活的信条。
静默是可怕的,董自辉凝视着不知所措只顾内心自责的父亲董老栓,也一时失了方寸。
刘世勋不失时机地说道:“我刘家自知得了董氏家族的恩惠,如今中人也在,小二十年了,我家里上上下下即使在自己最难的时候,也没有张口要你们还钱,更不用说逼了,是吧。不过,如今家父已经过世多年,我是在他的遗物里找到的这张字据,自辉老弟你是文化人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朝谢小云打了个响指,脸上讪笑着,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董老栓。
谢小芸会意地打开手提袋,摸出一本磨破了角的精装书,递给刘世勋。
刘世勋接过书来,随便地翻了一下,又捏着一角,拎起来抖落了几下,有点阴损地说道:“……你应该知道这本书吧。家父就是把字据夹在这本书里的,一直秘不示人。我家没有几个文化人,从来没有动个这本书。所幸如此,字据才保存完好。哈。”
他说着一把将精装书怼给董自辉,讪笑道:“自辉老弟应该是看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