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上头领指示，对下头使命令，综合办主任老李承上启下，养成了媚上欺下的习惯、惧硬捏软的风格。挨了老总的批评、责骂，老李从不申辩，从无二话，以无条件服从为核心价值观。回到自己说了算的领地，则似不容冒犯、说一不二的土皇帝。但凡看见老李板着长脸从董事长、总经理办公的六楼下来，老员工心里皆明白，一准儿挨了上头的窝心拳，进了综合办一准儿得找补——对着下属泻火。老李咆哮下属，不是下属做错了事或者说错了话，而是老李受了上头的委屈，且下属偏偏这时遇上老李。是时，老员工皆远避，不触霉头，不染晦气，不讨没趣。然架不住老李一心找茬儿，总有倒霉蛋儿躺枪。
这回，老李板着长脸从六楼下来，进门看见小潘站在打印机前整理用过的打印纸，准备在背面打初稿。
老李板着长脸咆哮：“谁让你上班时间站这儿瞎捣鼓的，废纸损坏打印机，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？”
小潘从惊愕中反应过来，说：“李主任，这不您安排的嘛，您让开源节流、废物利用！”
“我没让你用上班时间干这个，你……”
小潘呵呵冷笑，道：“李主任，你不用跟我来这一套，我不吃！”
这话，小潘说的软绵绵，众人听得沉甸甸，老李满脸显而易见的迷茫。
小潘说：“我是新人，入职不到两个月，但也观察到几次了。你弄砸事情挨了领导的批，回来就嚷这个骂那个，你无能跟员工有嘛关系？你有本事有志气，应该把事情做好，让领导表扬。你若有胆量有脾气，打骂董事长、总经理一顿，我会敬你是条汉子，佩服你有种！领导跟前吃了没趣、挨了家伙，下来骂无辜的下属，算什么本事！”
在老李“你，你你……”的愤怒中，小潘扬长而去。
众人呼啦围住老李，争先恐后说小潘：
“毛孩子不懂事，李主任大人不计小人过，跟他置气划不着！”
“小潘说是研究生，你看他工作毛糙、说话放肆、语不达意，我看不如当年的中专生水平！”
“试用期就敢迟到，还说迟到了扣钱好，让他没了犯错感。啧啧，看看他这是啥素质！”
…………
老李楼上楼下，挨部门说小潘的不是，诉自己的委屈，要求公司解雇小潘。
人事部派员调查。亲历当日情形的几人，皆说那天李主任吩咐小潘打印文件，小潘非要用废纸，还出言不逊，李主任自始至终跟他讲道理……
公司解雇了小潘。
小潘退出部门工作群时，留下一行字：“可做奴隶，勿当奴才！”
老李上楼开会了。综合办几个人聊起小潘的“最后留言”，有人说：“这孩子坏着呢，骂了所有人！”
有人说：“奴隶、奴才不都是奴吗，有啥区别？”
有人说：“奴隶，身不由己的成分多些；奴才嘛，做得有些心甘情愿吧！”
有人说：“除非自己当老板，到哪儿打工不得听使唤、受窝囊气？”
有人反驳：“自己当老板，也不是想咋就咋，见了甲方见了税务，照样是三孙子……”
另有人反驳：“老板都当三孙子了，我们是啥？”
有人接腔：“想想鲁迅说的想做奴隶而不得，知足吧我们！”
正说得热闹，老李突然推门进来。
众人有些小惶恐。
大意了，今天大意了。
几人忐忑在座位上，偷眼瞄老李。
老李的脸依旧比较长，然浮有笑意，没有说话，也没有发火。
几人顿觉今天不错，今天真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