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,农村穷,农民苦,老年农民更穷更苦,饱尝生命的辛酸与屈辱。
农民老了,没有养老金,少有存款;儿女若靠种田或者打工谋生,通常亦少钱少闲。老年农民失去经济收入、自我照顾能力,养老成了大问题。困难多,办法就多,农村社会积累、变通出不少可操作性强的养老模式,比如“轮养”,几个儿女轮流赡养父母;比如“包养”,类似全国广泛推行的承包制,儿女多的分成两班,正好两个儿子的则分别负责养活父亲或母亲,生老病死,一包到底。
说是一包就灵,其实不尽然。
老宋,有宋大、宋二俩儿子。宋大、宋二算不上礼义仁智信的君子,亦非心黑手狠、不孝不悌的混账。两人为如何赡养老父老母生了龃龉、闹了矛盾,经娘舅和村干部说和,哥俩决定各承包一个老人,一包到底。
为保公平,在娘舅和村干部主持、见证下,经过抓阄,老大抓到养娘,老二负责养爹。爹娘的责任田跟着人走,爹娘住的老屋百年之后两兄弟平分。写了养老协议,责任义务权利一清二楚,兄弟相安无事了三两年。
宋老太太比宋老爷子年轻五六岁,身体强于老爷子。谁知命运无常,老太太晚上睡觉时好好的,第二天早上浑身都硬了,医生说是突发心梗死,人在半夜就走了。
宋大购置棺木,操办葬礼,送走了老娘。
老宋身体本不好,病恹恹苟延残喘好几年,后来瘫在床上,吃喝拉撒全不能自理。宋二越发觉得自己吃了大亏,找宋大,找娘舅,找村干部,说,爹是俩人的爹,应该两家轮流照顾。
宋大,娘舅,以及当初参与说和的村干部,皆觉宋二是背信弃义,是不讲诚信。养爹或者养娘,凭的是抓阄,说好的一包到底,不能说变就变!一口唾沫一根钉,吐地上再舔起来,能行?
宋二却认为自己的诉求合法合情,乡邻拱火,律师支招,宋二以遗弃老人等由,把宋大起诉至县法院。
法官接状,先找宋大调解。
宋大说,当初分养老人,白纸黑字有协议,三头六眼有证见,我负责养娘。现如今,我已给娘养老送终,完成了任务。养爹是老二的任务,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,现在他食言在先,恶人先告状在后。我可以不跟他一般见识,但党和政府不能任由他逍遥,法院得给他点儿教训,要不他改不了。
法官打断宋大,说,先别说他先说你,按照我国法律,所有子女对父母都有赡养义务。你们以前定的这个分养方案,算是君子协定,和法律不冲突,照着往下走是皆大欢喜,但是现在闹矛盾了,老二提出了诉求,法院就得按照法律规定裁决。你不养爹,就是违法,法院就得管。我劝你正视现实,不伤亲情不违法律,和和气气地跟老二协商父亲的养老问题。
宋大知道,这个法官和老二媳妇娘家有些曲里拐弯的亲戚。是亲三分向,他哪儿会向着自己说话,咋能不蒙自己、偏袒老二?于是说,我遵合同守信用难道违法了?人民法院难道专门打击实诚人?刀把子握在你手上,想咋判咋判吧。要是判得不公不正,我以死抗争!
调解不成,县法院判令宋大、宋二共同赡养父亲。
宋大不服,上诉至市中院。县里和市里相距六十公里,律师费交通费食宿费,既花工夫又费钱。中院法官劝宋大,说,先不论弟兄俩谁是谁非,你这可是养自己的父亲,老父亲还能有多少时光?老人吃喝能花费多少,分摊到哥俩头上能算个事儿吗?为了养爹,亲兄弟大动干戈,从县里闹到市里,不怕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笑话?再说,你们来回折腾打官司,花费都够老人几年生活了!法官劝宋大三思,接受一审或者接受调解,不要硬着脖儿颈对簿公堂。
宋大说,这不行,我不在乎钱,我争的是理。县上找不到理,我来市里;市里要是找不到理,还有省上、还有北京哩,走到天边也要找到理。打死我我也不信,国家会让实诚人吃亏,会让先告状的恶人得逞。
法官苦口婆心几回,全无收效,只好开庭审理,维持了原判。
宋大不服,一边拒不执行判决,一边到人大、检察院、高院申诉信访。宋二彻底不再照管父亲,说辞是,同样是儿,要养一起养,要不养都不养。
其间,人民法院因为宋大拒不执行生效判决,对其采取拘留措施。拘留结束后,宋大信访申诉更勤,到处投诉徇私枉法的法官,说必须把理争回来。
再后来,人民法院因拒不执行生效判决拘留宋二。宋二出来后比较老实,说俩人的爹我只能养一半,每天给老人送一顿饭,说爹要是饿死了全是老大造的孽。
春天,下了一场大雪。雪停那天下午,老宋在四面透风的老屋里油尽灯枯,去了。宋大、宋二各携老婆孩子,打了一架,吵了几回,在娘舅、村干部说合下草草葬了老宋。
爹娘都走了,按说赡养纠纷没了,风波自然该平息了,可是不,宋大继续申诉信访,“理不找回来,能行?我能让白拘留,白住十来天班房?我就不信,国家会让实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