评职称,是人评人。
评职称,据说已经告别暗箱操作。省上下文件,硬件,软件,有明文规定。条件不达标者,请客送礼使美人计,作用有限。既然混成了领导或评委,谁会轻易为他人火中取栗。烧伤手,烫烂嘴,不是好玩的事儿。然,告别暗箱,不等于进化成了明箱,而是尚处灰箱层次,距离三公似乎依旧任重道远——满足了硬件、软件要求,不遵循评委经济规矩,不托评委关照,不买通评委,一般情况下还是没戏。
省上出版系列高评委老李,正当职业是大学历史系教授。因为老李的小舅子是人社厅职称处副处长,因为某些出版社确有古籍文献出版任务,所以出版系列要弄个历史方向的所谓专家当评委。出版圈子比较小,对来自本行当的评委,有需求者易套上关系。老李主要在高校混,跟需要自己这一票的同志日常交集较少。按说老李只占一票,拿不下这一票固然可惜,若能把别的评委大部攻下,仍能够总分制胜。然,老李行事高调,事先对他不打招呼不勾兑不买通,评审时他一准儿放炮,对当事人的申报材料横挑鼻子竖挑眼,想方设法挖空心思论证其不够格;招呼打到了,则一准儿大张旗鼓、旗帜鲜明、立场坚定地帮当事人说话,强词夺理推其上去。了解内情的,真想评上职称的,无不将评审前掂着礼品上门拜访老李作为重中之重。
外人传说老李吃相难看,老李自诩对收礼与否颇有原则。怀揣正高梦、副高情的请托者拎着名烟名酒消费卡进门说明来意,老李不让座,伸手让对方先把职称申报表呈上,戴着高度近视镜认真浏览“从事专业技术工作以来的主要工作成果”一栏。觉得请托者条件达标,送金砖、送房车一概笑纳,从不推辞;觉得请托者不够格,哪怕送女书童送老虎鞭,他必义正辞严、决绝推辞,比海瑞他爸爸还清廉。收下请托者的礼品,评审会上他力举力荐,一副为国抡材不避亲不避仇的嘴脸。
评委会不由一个人说了算,老李力荐力保的人,未必合其他评委的意。对那些虽力举力荐但最终落选者,老李事后必打电话表白:“我真说话了,你评不上不怨我。”评职称吧,多是败了再战,屡败屡战。越明年再次申报,还须带着礼品上门拜访老李,请老李看评审表,否则,老李今年一定不投你的票。不过,因有上年的物质基础做铺垫,老李也不梗着脖子打逆风旗。有人说,老李终归人品良善。有人说,屌,他咋恬着脸用今天的自己反对昨天的自己?想当高级知识分子的人,一般不差老李这份礼品,故而这样的事情不常发生,皆不尴尬。
据说,老李在评委帮里挺受欢迎。原因颇吊诡:
小组审查材料阶段,每个评委单独负责若干份申报材料,把手上的人选按某种规则从高到低排队。按说,公平公正排序就是了,难题在于哪个评委不受人托,把谁排在老末皆不合适。大组评审阶段,全体评委经过公议把所有申报材料从高到低依次排队,排后几名的基本注定了孙山之弟的命运。把谁排在最后,诸评委最费思量,明争暗斗,钩心斗角,斗智斗勇,甚至脸红脖子粗。评委会里有了老李,难题迎刃而解——他一准儿会坚决反对某某人入围,坚持认为如果不把某某人筛出去,定会让全国人民质疑党的职称政策。既然有评委在评审会上公开反对,苦主只能敬陪末座。受托评委提在嗓子眼儿的心落回了原处,事后坦荡坦然地告诉请托者:兄弟,没办法啊,老李公开反对你上。唉,明年再说吧,要注意跟他搞好团结哩,建议你回头多去找他沟通、请教。
评委喜老李主动挡枪,领导爱老李变相添彩。职称评审会不需要你死我活的尖锐斗争,但你好我好、和气生财也不恰当,评审总结报告咋写?老李主动跳出来,总结报告顿生“评委严格把关”“经过认真、严肃讨论”之类活生生的干货。这样的报告报上去、发下来,很政绩、很成就感!
评委当然不全是好货贪婪之徒,最起码老牛就不是。老牛担任省上高评委多年,虽不一清如水,但与人为善、克己复礼。想拉他这一票,送茅台酒中华烟当然可以,送本自己的专著、两包土特产亦不为轻,啥都不送打个电话、发条微信他亦不坏你的事儿。但有一样,凡44岁以下申报副高、51岁以下申报正高者,就像踩住了老牛的尾巴,让他心口疼,必使小动作加以干扰破坏。老牛的说辞是:“年纪轻轻评上高级职称,不利于以后的成长与发展!”不说的原因则是:老牛本人,44岁晋升副高,51岁晋升正高,他酒后对几位伙计说:“妈的,总不能让他比评委还能!”
专家、评委等一切大人物皆经过不名誉、不得志、不睥睨群雄的小人物生涯,强行摊派给后来者奋斗的艰辛、希望之后的失望,亦算另类的传承与分享。识相者,主动给评委一些精神或物质补偿,似乎也算公平交易。
老王,原先跟着领导当小跑,走的是仕途,一心想副处、正处往上爬,不重职称,评上中级之后没再申报副高。世事多变,他升处级不久,原先依靠的领导倒台下了大狱。他虽没吃连累,但一朝天子一朝臣,新头目哪儿容他继续待在重要岗位?老王被调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