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下头看着袖口的竹子,温声说:“这件裰衣我最是欢喜了,舍不得扔。”
“快趁热喝了吧,我陪你喝完就走。”徐望舒说着,表情有些许不自然,她走到徐白榆的书案旁,看着熟悉的字一时有点悱恻。
那是唐寅的《一剪梅》:雨打梨花深闭门,孤负青春,虚负青春。赏心乐事共谁论?花下销魂,月下销魂。愁聚眉峰尽日颦,千点啼痕,万点啼痕。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徐望舒饱读诗书,如何不晓得其中的意思,她感觉有些燥热,脸上发烫,只得扯开话题:“看着这个字我就想起来,你小时候老被父亲和先生责罚,我为了帮你抄,字迹都练得一样。”
徐白榆一口干了鸡汤,走到徐望舒身旁:“这不都是小时候了吗,后来我什么时候让长姐帮我抄过。”
徐望舒看着徐白榆,以前出了事要她帮忙维护的孩子,不知何时已经高过她一头了:“我们白榆也算云霞满纸了,以后考取了功名,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。”
“我的婚事且先不说,我一定会出人头地,让长姐嫁这京城最好的男子。”
嫁最好的男子吗?徐望舒笑了笑,没有接话:“不打扰你了,我先回了。”说罢,转身就要走了。
徐白榆赶紧从一旁拿了一件大氅披在徐望舒身上:“夜里风大,长姐身子才好,还是披着吧。乡试愈发近了,白榆这几日就不来陪长姐用晚膳了。无论如何,白榆希望长姐可以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“好。”也不知徐望舒答的是哪一句,她看着天上悠悠道,“今夜刚好是满月,有时真希望自己是一轮明月,好歹到了十五还能圆一回。”
回去的路上,徐望舒路过水榭停留了一会,晚风渐起,她觉着有些冷,拢了拢大氅,将自己缩在里面取暖,上面似乎还有熟悉的味道。
夜里,徐望舒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的母亲是徐望舒没有见过的模样,那样的容色娇艳,眼波盈盈,而不是现在的形如槁木,满脸幽怨,她没有嫁给徐逊,而是嫁给了年少的意中人,不再有周姨娘作妖,一辈子顺心如意,夫妻和睦。徐白榆也不再是他的弟弟,她甚至忤逆了家里的意思,嫁给了徐白榆。
她就这样一觉到天明,早膳的时候松竹连连称奇:“姐儿好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,奴婢来叫您的时候,您嘴角还带笑呢,可是梦到了什么好事?”
徐望舒想,或许她也只能在梦里拥有这样如意的人生,南柯一梦罢了。她自嘲地一笑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,什么都没说。
就这样过了月余,徐望舒身子早已好全,也回到了学堂进学,徐家是请了女先生在府上教导女眷的。
下了学,徐望舒去见了王氏。王氏的房里都是药味,人也病怏怏的,也难怪徐逊不愿意来。徐望舒唏嘘不已,若是王家的祖父母还在,不知是否会后悔让女儿来这吃活人的地方受苦。
今日王氏倒没有睡着,正由丫鬟服侍着喝药,徐望舒连忙上前接过药碗喂王氏。
王氏推开徐望舒的手,重重地咳了几声:“听说年前那周氏罚你跪了祠堂,我只恨我这身子骨不争气,这些年让你和榆哥儿吃了许多苦。”
徐望舒哄道:“不打紧的,榆哥儿马上就要去乡试了,等榆哥儿中举了,便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。”
王氏将徐望舒抱在怀里:“你是个好孩子,母亲已经开始留心打点你未来的夫家了,我便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,也要为你找到如意郎君,不求大富大贵,只希望你离了徐府要过得如意。”
离了徐府真的就能如意了吗,只怕不是从一个深渊进了另一个深渊。
母亲要给自己找如意郎君,徐白榆也要自己嫁最好的男子,可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自己想嫁什么样的人,是否心有所属。
徐望舒有些无力,突然问道:“父亲从前也算得如意郎君吗?”
王氏沉默了没有回话,嫁给徐逊或许是她曾经最骄傲的事,在父母眼中徐逊是上进有才能的贤婿,在外人眼中徐逊是温柔体贴的夫君,即使后来有了周姨娘,在外面也没有少了自己的体面尊容。所有人都羡慕她,可她真的快乐吗?
她嘴角挂起无力的笑容:“母亲自始至终都晓得的,你父亲他只是需要一个有身份的大娘子,换作是谁都是一样的。”
“所以父亲爱的自始至终都是面子,他自私刻薄,性情寡淡,也只在外面对您关怀备至,在府里便连嘘寒问暖都做不到。那日除夕家宴,松竹听到内院的妇人都在议论父亲人前人后两幅嘴脸,比起夫妻您更像是父亲事业路上的铺路石,母亲又真能替女儿找到如意郎君吗?”
换作平日,王氏早就训斥她了,今日却顾左右而言他,叫来了罗妈妈:“给我梳妆,我要去瞧瞧榆哥儿。”
徐望舒这回没有拦着王氏,因为徐白榆确实要动身去贡院参加乡试了。她搀扶着王氏,往徐白榆院里走去,徐白榆的院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箱笼,小厮还在搬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