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一场秋雨一场寒。
妙悬起身掩上窗，挡住外边飘进来的森森细雨。她坐在红木椅上，点了一炷香，默默伏在桌案边抄写经书。
妙悬没有忘记同敖岐的约定。可自从上回在湖边和妙真打了一架，她就盯上了自己，扫地时跟着，浇花时跟着，捡柴时还跟着。
明明平常妙真最讨厌同她一道，现下却像中了邪似的，屡屡出没在她周围，搞得妙悬烦不胜烦，索性寻了个机会，挑衅她一通，如愿地被关了禁闭。
她被关禁闭，照例是小乙进来送饭，每日里抄抄书，画画符，清静是清静了，可也太无聊了些。
妙悬抄着抄着，那杆竹笔渐渐歪斜了，人也趴伏下来，头枕在袖子上，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。
纸页上的字仿佛换了个身形，歪歪扭扭的，像春天水池里游过的蝌蚪。唉，好想下水捉蝌蚪啊，妙悬叹气。
她自小不爱念书习字，尤其是正经书册。
若非九岁那年，遭了大劫，成日里除了养伤，就是待在房间内无所事事，穷极无聊，才将观内藏书看了大半。胸中这几两骂人用的墨水，全是那时候打下的底子。
可当时是无奈之举，现下算是怎么回事，自讨苦吃吗？妙悬漫无目的地想着，指间的笔不自觉搁下了。
她随手捞起桌案上一只霁红花瓶，研究起釉面上的暗纹来。瓶里插着带露水的野菊，是小乙早晨新换的。
要想趁着这场雨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，唯一要拉拢的就是小乙，这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。
她和小乙默契许久，无论她想做什么，哪怕是拆屋子，小乙也只会捂紧了嘴在一旁给她递工具。
念着谁，谁便到。
妙悬听到动静，抬起头，就见小乙拎着个食盒，掀帘进了内室。她连忙迎上去，接过食盒。
小乙则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，提笔帮她抄起经书。这交换的过程仿佛演练了千百次，都不需要言语交流，便行云流水似的完成了。
“师姐，你这手字，怎么抄来抄去也没有长进？”小乙道。
妙悬掀开食盒，没好气地掰下半个糖馒头，堵住了她的嘴。回回来都是这么一句打趣，怎么都说不厌呢！
妙悬并着碗粥，将剩下半个糖馒头吃了，又问小乙道：“外边如何了？大师姐还在研究她那古籍抄本吗？不会我前脚溜，她后脚就过来查我吧？”
“师姐，你若是害怕，就趁早打消念头吧，大师姐的火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。没见经堂里挂着的戒尺又换新了吗？你还敢顶风作案？”小乙也是被罚惯了的，嘴上劝着也不影响笔下抄着，一心二用的本事全使这歪门邪道上了。
“这次不同，总之天知地知，你知我知，若是还有其他人知道……”
小乙道：“怎样？”
妙悬叹了一口气道：“那我只能牺牲这双手，被新换的戒尺开开光了。到时候，你记得包我的衣食住行啊！”
小乙无语，小师姐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。
往常被关禁闭时，妙悬总拉着送饭的小乙不让走，就为了和她多聊两句解解闷。
可今天预备着偷溜，内里多了几分心虚。一到时间，就催着她赶紧离开，生怕被旁人看出破绽来。
一道又一道香灰盘绕在小铜炉内，夜终于深了。
妙悬睡好了，精神头自然足。为了贴合夜奔的氛围，尽管正门无人看守，她还是很有仪式感的架了个椅子，从窗户溜走了。
***
后山深处，夜雾朦胧，雨已经停了，空气中一片湿冷。越往林子里走，周围的树木越繁密。头顶枝枝桠桠一片，像铁线描出的山水图，骨感而寒凉。
妙悬弯腰，从两笔低垂而下的枝干间钻过，而后腾手轻点那叶片，叶上的积水便大滴大滴落在敖岐头上。
见它不明所以，一昧轻甩着须发，妙悬也不点破，只抿唇笑道：“你说那寒洞，还要多久才能到？”
“就在前处了。”何落蟾栖于寒洞之中，只在雨后晚上出没，敖岐怕错过了今夜，又要等上许久，因而越过妙悬，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。
眼前是一处深洞，半圆形的洞口倒扣在地面上，洞前杂草丛生。
妙悬跟在敖岐后面。边往里走，边吹起火折子，橙红的火光映出洞内一角，两侧的石壁凹凸不平，仿佛蟾蜍背上的疣粒，密密麻麻的，令人寒毛直竖。
脚下石块堆叠，此起彼伏，都算不上路，充其量就是一杂石堆，处处透着股荒凉。
天材地宝就长在这儿，也太艰苦朴素了吧！
妙悬艰难地走过这崎岖路段。
她是殿后的那个，一旦情况不对，也是先跑那个。按理说不该如此担忧，可为什么总觉得后脑冒凉风呢？
妙悬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，“倏”的一下转身，将火折子直怼到后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