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无缘亲眼见到河阳之战的景况。
只听说那日,旌旗蔽空,鼓声连天。江上火光滔滔,像青空上的那轮红日被打碎了,洒满整个江面。
河阳大捷。
崔毓匆匆敲开我的房门,手中拿着一封信报。
我笑着要迎他进来,轻快道:“你若是打算告诉我河阳大捷,我已经……”
我忽而说不下去了。
崔毓脸色苍白,眼神悲哀。
“不是这个。”
他双手微颤,将那封信报递给了我。
信报上,几行字,字字浓墨,惊语触目,如饱泪水。
臣请速归!将军会放于林中,放伏而箭之。将军为创,伤状骇人。后督河阳之战,复伤而发,医者举不敢言。今营中上下哀痛,将军疾重日笃,唯恐时日不候,万死不能行伍!臣请速归,臣请速归!
16.
望南百姓得知军队得胜归来,自发夹道相迎,锣鼓以庆。长街上挂满彩绸,欢笑飘扬。
可长长的军队却是一片静肃,无人笑言。
有人悄声道:“这瞧起来怎么不像打了胜仗的样子啊?”
“可不是,将军都没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和我们挥手!我上次看到咱们将军,又精神又敞亮,那才叫威风!”
锣鼓声小了些,取而代之的,是窃窃私语。
再渐渐地,街上彻底安静下来。
从城门,到军营。
这支打了漂亮仗的百胜之师,归来无声。
17.
袁昶第一时间便驱马朝军营驰去。
未料,姜元的副将竟拦在门口,低声道:“臣有罪,不能让君侯入营。”
袁昶置若罔闻,下马走到他面前,死死攥着那把姜元临行前赠他的佩剑。
他的尾音颤抖着。
“姜元呢?”
他持重深沉惯了,何曾当着众人如此失态过。
副将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,咬着牙,忍着眼泪道:“在营中,将军不肯让您进……”
袁昶骤然拔剑,霍地砍在一旁的石头上。
登时石粒崩碎,四散溅落。
他颤声吼道:“让开!”
一时无人敢拦。
袁昶踏入营中,阔步疾走到姜元帐前,毫不犹豫地挥剑一挑。
而后,猛然停住。
袁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嘴唇剧烈地抖动。
姜元闭着眼睛卧在榻中,脸色灰白。他闻声,努力想勾唇笑一下,只好不容易扯出一丝弧度。
“还是来了……”
“我就知道……唉……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了……”
袁昶冲过去握住他的手,颤抖着,语气近乎乞求。
“子辛……大点声,再大点声,我听不到啊……”
冷风卷起帐门,吹动帐中的火光一闪一闪,明明灭灭。
姜元艰难地转头看向袁昶,一字一句,把话说得那样郑重。
好像将他的所有等待,他的一整个生命,都倾注在这句话里了。
他说:“照平,我没有食言啊。”
姜元的手,一点点松开。
袁昶静静地盯着姜元面容许久。
他忽而起身,踉跄后退两步,颓然走出军帐。
冷月高悬,寂然无声。
姜元与袁昶相识十余年,对袁昶说过很多承诺。
姜元说,不管你是袁氏的君侯,还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我都给你做将军。只要我姜元在一日,便绝无人敢来犯你。
姜元说,这柄剑跟我多年,次次佑我平安。今天我把它给你,让你也沾沾我的福气。照平,等我得胜归来。
他说过的那么多,也许只记住了那一句——我都给你做将军,无人会敢来犯你。
是啊。姜元是袁昶,最好的将军。
……可是说好的归来呢?
子辛啊,你还是食言了。
袁昶抬头,望着那一片冰凉的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