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说明蘅的丫头里她最想见的,自然是早早离世的流霞和忠心耿耿陪她到最后的倾海。最不想见的,那就是这闯进来的常妈妈和朱鸾母女了。
常妈妈一家都是许家的家生子,跟着母亲许氏做陪房来了明家,因剩下的仆役里就数她资历最老,渐渐就成了明蘅院里管事的老妈妈。许氏还在时,顺手把陪房里的小丫头给家里三个姑娘一人指了一个,明芩的朱绣,明芷的朱锁,明蘅这里就是朱鸾。
许氏一走,这桩桩都成了免死金牌,明蘅不得父亲宠爱,许家又待她冷淡,心里难免底气不足,过去没少被常妈妈母女俩有意无意辖制。
譬如她出门游玩,朱鸾一个大丫头怎么不跟着一道去?她落水回来,又怎么不来跟前伺候?只怕是心知不好,怕在几个主子跟前惹了眼挨罚,不如避了出去等风波过来再回来。横竖倾海流霞两个手脚麻利又勤勉,再显不出来她俩不在的。
若说朱鸾只是惫懒倒也罢了,常妈妈又还有一重极惹人厌的地方。
果然朱鸾过来就是一迭声的数落,都是门房不知道拦着小姐,跟去的小丫头不当心,乃至大小姐也不知道看好了小姐,最终落到了“还是三表少爷太顽皮了,还当是小孩子么,小姐,我看你还是远着些三表少爷得好,说不得哪天又教他带累了”。
常妈妈一拍她的肩膀:“瞎说什么呢!那是表少爷真心拿我们小姐当一家人,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们小姐。”说着又对明蘅语重心长地告诫道,“小姐,你可莫要听了这丫头胡说八道就往心里去,需知许家是何等身份、何等地位?平常人想和少爷们相交,都是千难万难!莫不是沾了太太的光,哪能和三表少爷这般亲近?只有和他交好,哪有反倒远着的道理?”
她左右看了看又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道:“反倒是大小姐,这些道理,她再没有不懂的,你瞧她这不是见着三表少爷,就顾不上小姐了?小姐,你要记住,我们太太是许家的姑娘,你身上流的也是许家的血。这明家吃的穿的,都是从我们太太手里漏的,什么大小姐、二小姐,”常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,“小门小户扶正的妾生女,若不是她年长几岁接了中馈,轮得到她来充大小姐派头?”
这些话前世明蘅不知道听了多少遍,每次听都教她极不舒服。如今听来,何止不舒服,简直是荒谬可笑。
常妈妈自觉许氏乃是下嫁,许家高人一等,成日里唆使明蘅莫忘了自己是许家的血脉,待明家是个个都看不上眼。到了最后就连明蘅的亲事,虽说是姐姐受了许家的骗,也少不了常妈妈一力鼓吹“许家说的亲事哪有不好的,他们还能害了自家孩子”。
明蘅暗自磨牙,只可恨前世她几次委婉同大姐说了想把常妈妈母女换了,大姐都说常妈妈是她娘留下的老人,若无事换了,要寒了忠仆的心。
但明蘅是再不耐烦听她罗唣,把手里的碗朝桌上用力一搁,对倾海道:“倾海,去叫备了马车,我要出去。”
直把常妈妈扔在了身后。
到了二门外,明蘅犯了难。她说要出去,却往哪里去呢。车夫看似笑容可掬,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她方才遭难,主子们都交待了让她好生歇息,若要出门,少不得问一句明芩。
有明芩弹压下人,纵然都知道明鹤待明蘅不过尔尔,平时也少有奴大欺主的。可她说的话不如大姐管用就是常有的事了。明蘅心里清楚是这些人不想特意为她再去劳动筋骨准备车马,过去这也寻常,她也不曾真为了这些小事一一都去劳烦大姐。可她前世过了几年有求必应的好日子,对这种做派就有些看不上了。
她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,目光扫到了门外走过的一个青年。二十出头年纪,眉眼间颇为文雅,瞧着一副书生模样,但长年在外奔波,肤色比闭门读书的书生多了几分黝黑。正是管着她们家铺子的小韩管事。
小韩管事是许氏陪房韩管事的儿子,爹娘都已不在。他年纪虽轻,头脑十分灵活,明芩也很是信重他,许氏陪嫁的铺子大都是他统管着。眼下应当是快到明芩盘账的时候来,他往家里也来得多些。
明蘅就冲他道:“小韩管事,我大姐说要去铺子里拿纸笔,可还记得么?若你手里无事,劳烦你的车马送送我们,我去拿了回来,也好跟大姐说话。”
小韩管事往这边看了几眼,笑容可掬地上前道:“小姐吩咐,有什么劳烦二字。”说着就真引明蘅上了他的马车出门去了。
那车夫才卸了马匹,确实不想为明蘅再跑一趟,可听她这么一说,又怕她当真是得了明芩话的,脸上就有些变色。待要喊住他们,明蘅却走没了影子,一时心里不免惴惴不安,去找了常妈妈问话,却又给明蘅惹出一桩事来,这是后话了。
明蘅上了车,略打量了一番。小韩管事的马车不比明家的,不过是有时为求拖带些东西方便的寻常青布马车而已。但他收拾得极干净,也不用车夫,自己熟练地赶了车。离了明家不远,明蘅就探出头道:“小韩管事,我们能不能绕绕路?”
小韩管事奇道: